2014年3月25日 星期二

POTS Weekly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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啟發楊德昌、王家衛、林泰州、鴻鴻、黎煥雄、吳俊輝、周東彥、幾米、紀大偉、賀景濱、邱剛健的電影大師雷奈

Posted: 20 Mar 2014 02:04 AM PDT

文/李幼鸚鵡鵪鶉

法國電影大師雷奈(Alain Resnais)1959年第一部劇情長片《廣島之戀》法文片名《Hiroshima mon amour》裡有個名詞的「愛」(amour),2014年畢生最後一部電影《愛,飲,唱》(Aimer, boire et chanter)法文片名裡有個動詞的「愛」(aimer),多麼令人驚歎的首尾呼應啊!電影如此,人生這般。請注意《愛,飲,唱》的法文原題這3個動詞詞彙分別是字母的A字頭、B字頭、C字頭,但願這部電影在2014年台北電影節或金馬影展放映時,特刊上的外文片名不要改用英文標題《Life of Riley》,否則韻味盡失(〈破〉報陳傑曜的文章片名譯得貼切:《愛情,喝酒與歌唱》。中國譯成《縱情一曲》很典雅,期待台灣不要譯成《萊里的一生》,雖然本片取材的是英國劇作家Alan Ayckbourn的著作。

2009年的《野草》,跟雷奈1959年的《廣島之戀》到坎城影展參賽,赫然相隔半世紀!2012年的《好戲還在後頭》5月再來坎城,隔沒幾天就是雷奈90大壽(雷奈1922年6月3日出生),讓人又是一驚!這麼健康長壽,這麼熱愛(拍攝)電影。2014年最後一部電影在柏林影展公映後不到1個月,電奈於3月1日殞落。「時間」,在雷奈生命中宛如奇蹟。「時間」與「記憶」,正是雷奈許多電影的重要主題。

高雄市電影館邀請電影學者鄭秉泓策畫的雷奈電影專題,經歷數年辛苦耕耘,終於能在2014年3月15日到30日放映面世。不料,高雄市議會把高雄市的文化、藝術、電影節與電影館的預算錢款全數刪去,使得雷奈影展極可能是高雄電影館的最後一次影展,偏又遇上大師殞逝,真是禍不單行。雷奈專題原本是令人眼睛一亮的大手筆序幕,竟然宛如這類活動的落幕(再也沒經費辦了!)。

不免讓人想到雷奈電影中的「開場」與「收場」的奇妙關係。《去年在馬倫巴》開場不久,大廳的舞台劇正要結束;收場時,大廳的舞台劇還在演下去。莫非「生活」與「演出」有時候背道而馳?《穆里愛》用一系列令人目不暇接的短時間鏡頭蒙太奇組合開場,用一個長時間鏡頭經過每個房間、每扇門一氣呵成終結。外人來到骨董商家裡,開場時主人母子在家,收場時人去屋空。《穆里愛》「電影收場時,故事方才真正開始」(借用電影學者張啟明/張起鳴的字句),跟《去年在馬倫巴》電影開場時,舞台劇正要結束,相映成趣。這種相似又相反的微妙,多少年後,崇拜雷奈的英國導演彼得·葛林納威拍攝了《繪圖師的合約》致意,《去年在馬倫巴》常常人物僵立不動似雕像而雕像被攝影機繞轉拍攝出動感,葛林納威則讓真人扮演成雕像並悄悄搔首弄姿或是走動,跟《去年在馬倫巴》構成宛如底片與照片的既同又異的牽連。接著,葛林納威乾脆把雷奈許多傑作的攝影指導薩夏·維耶尼(Sacha Vierny)請來為《一加二的故事》掌鏡。

雷奈對楊德昌的電影堪稱多面向啟發。我原先只看到楊德昌《海灘的一天》開台灣意識流敘事電影的先河,源頭是雷奈的《廣島之戀》與《去年在馬倫巴》。後來逐漸體認到,日本男建築師要跟法國女演員在廣島再續前緣,女方是去?是留?跟《海灘的一天》女主角失蹤的丈夫是死?是活,以及《廣島之戀》男女主角的姓名無人知曉,都是「不確定性」與「開放式結尾」。是或不是去年?在或不在馬倫巴?從未現身的女孩穆里愛,以及被法國白種男性軍人集體毆打凌虐後,被姦?被殺?也都不確定。

《穆里愛》的四位主角人人撒謊、個個說實話,這種雙重自我,你我能不想到楊德昌《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》裡蔣氏王朝鷹犬爪牙囚禁主角小四的父親時,居然彈琴哼唱藝術歌曲〈紅豆詞〉、《海灘的一天》女主角的西洋古典音樂素養極高的父親另有偽善淫穢的嘴臉?《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》不改編托爾斯泰原著,楊德昌鋪陳他自己生命經驗的台灣版《戰爭與和平》的神采,跟雷奈靠攏,往費里尼傾斜,並向電影《戰爭與和平》的奧黛麗赫本致意。《穆里愛》中,男孩貝納一面放映在阿爾及利亞當兵時拍攝的8mm柳營生活花絮,一面講述幾個軍人摧殘穆里愛的暴行。「聲音」與「畫面」不一致,震驚影壇也名留影史。雷奈深諳「電影的影像有限,觀眾的想像無窮」。雷奈把拍攝電影、放映電影、觀賞電影、批判電影、社會批判在這場戲全都涵蓋,尤其傑出非凡。客居骨董商家裡的女孩佛杭蘇娃紫是女演員,跟頻頻拍攝的貝納,彼此的「演員」vs.「導演」(或攝影師),與「聲音」vs.「畫面」,外加「拍攝什麼」vs.「怎樣剪輯」,是探討構成電影兩大要素的多種切入點。楊德昌《恐怖份子》文藝少女與阿飛女少共用一組獨白、阿飛少女溫柔與兇暴兩種語氣;《光陰的故事》少女「畫面」現在式留在房間、聲音「未來式」去跟俊美大學男孩搭訕。王家衛《阿飛正傳》男主角死後,房間出現陌生男人(電影結束時,故事方才開始);《重慶森林》前段故事的人物與後段故事的人物偶遇而不交往;《東邪西毒》裡的桃花在這?在那?一棵?整片桃林?甚至可能是人名?像不像《去年在馬倫巴》?林泰州的《潮聲》探索遊進現實與想像、錄音帶(「聲音」)、照片與手繪漫畫、真人與影像,虛實無界,媲美《去年在馬倫巴》。林泰州的《柳川之女》自由穿梭時間、記憶與想像,繪畫與真實,把雷奈的《廣島》、《馬倫巴》、《戰爭終了》活用得出神入化。

連奧黛麗赫本都演過雷奈與費里尼式意識流電影《儷人行》。《記憶拼圖》與《全面啟動》的好萊塢導演諾藍擺明了三番兩次向《去年在馬倫巴》借鏡。鴻鴻、黎煥雄、吳俊輝、周東彥的劇場演出,幾米的繪本、紀大偉、賀景濱的小說,在在反映出被雷奈啟發、對雷奈電影深愛。王文興、李昂、張小虹、江世芳、張錦忠、林靖傑、張漢良、鄭靜律、李歐梵⋯⋯太多太多文學界翹楚都認真研究過電奈電影。雷奈在1984年之前不取材文學文本,電影的文學性卻無人能及,甚至被稱頌:如詩!

雷奈1974年電影《史塔維斯基》凸顯紅、綠、黑、白而風格化,楊德昌電影卻一生一世都聚焦紅綠黑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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